黎偉聰 明華第一代居民
黎教授說,40年前,搬離明華大廈那天,恰巧也是毛毛細雨。
「呢度幾長啊?」「喂,你拉直啲。」香港大學房地產及建設系教授黎偉聰,這天重遊舊地,再次走進自己當年住了十多年的單位;同行的建築師老友及學生,「擦」一聲拉出捲尺,量度承載童年至大學畢業回憶的G座307室,透過重繪圖則,記錄當年山海相伴的明華讀書歲月。
黎教授在搬進明華之前,住在灣仔唐樓板間房,與多戶近二十多人共居一室,廚廁共用。公務員父親每天步行到中環工作,後來有了兩個弟妹,一家七口環境實在太逼,適逢明華陸續竣工,父親便入紙申請,1963年全家搬入明華展開新生活。他憶述,每個月的收租日,房協總會有一位女性的房屋事務助理(Housing Affairs Assistant)登門造訪每戶。職員除了處理租金事宜外,也會藉著與住戶、孩子聊天,了解他們的生活狀況,亦會看看住戶有沒有改動單位及人口轉變等。他的母親怕孩子童言亂語,總會嚴陣以待。
「我們會叫她們『姑娘』,有華人、也有外國人。職員會關心住戶的需要,有次見我們家的地板不平滑,擔心有危險,很快便安排重鋪地板。」他長大後回望,這種重視居民需要的工作精神,十分難得。
六七十年代,很多中小學生下課後,都需要打工幫補家計。黎教授算是幸運的孩子,毋須擔心生計,但在鄰居已有電視機的年頭,他還是要與其他細路一同圍在被他們稱為「電視房」的單位外看電視播超人,熱鬧起來,「10個人都有」。
到了中五準備公開試,放學回家不再看電視,而是溫書,於是,家中騎樓變身黎教授的「書房」,打開摺枱,坐上木櫈,課本一攤,就是大半日。長時間留在騎樓,屋外風景也就特別鮮明:沒有高樓的阻隔,他可以直接望到對面海的九龍與啟德機場。那時候,山與海都沒有離太遠,筲箕灣巴士總站是個泥灘,即漁民棚屋之地。夏日抬頭望天,漫天紙鳶,兒童街坊之間流行「狙擊紙鳶」遊戲,在騎樓各憑本領,無論用長線或丫叉,勾得走紙鳶,就是你的。不怕被尋仇啊?「那時的規矩就是這樣啊!」神情嚴肅的黎教授,說起童年百厭事,臉上難得露出了一絲童真。
「未夠400呎?」他的學生走出騎樓,跟教授匯報量度後單位面積,教授大感錯愕。「我心裏覺得有800呎咁大!」他現在的家有700多呎,但一直感覺明華舊居更大。「可能是(騎樓)向外,變相不會有壓逼感。」不壓逼,除了來自開揚風景,也是人與人之間的包容,像是鄰居不介意共享卡通片、豁出去玩紙鳶,而自己即使在溫習,也不會要求全邨收聲,「師奶成日傾偈,會有打牌聲,隔籬有個哥哥吹喇叭,還有人用Hi-Fi播音樂,但無咩人會投訴的」。
教授如今的專業之一是城市規劃,他覺得舊式屋邨的好,就是不設圍欄(gate),市民可以自由進出,「不要自成一角,好像軍營般。像明華這處開放空間,又不見有人走來破壞環境」。新屋苑多數附帶商場與超市,他疑惑這是否必要,「騰出空間給細路玩樂,可能會更好?」例如屋邨的遊樂場、圖書館,亦讓他度過很多快樂時光。大廈重建在即,城巿面貌改變,當年露台對出的海岸線也早已移到視線範圍以外。黎教授搬走多年,仍然念記在明華大廈的美好日子。「如果呢度賣返畀我,我肯啊。」